《诗经》里有云:“谁谓荼苦,其甘如荠”,其中的“荼”便是苦菜。
苦菜是我国乡下极为常见的一种野菜,其叶片细长,边缘有锯齿,茎秆中空,轻轻一掐就会渗出白汁。苦菜“贱生”,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韧劲,无论是在荒坡地上、田埂边,还是在土墙缝里,它都能扎根生长,一场雨后就能窜出老高。入夏后,苦菜的茎秆顶端会开出一朵朵小黄花。花谢后,花托上会结出细小的籽,风一吹,籽落进泥地里,来年春天又会孕育出一片新的生机。
儿时,老家屋后有一片荒坡地,入夏后雨水频繁,苦菜疯长。此时,母亲就会挎上小篮子,带着我去地里挖苦菜。母亲沿着坡地细细搜寻,看到苦菜丛生的地方就蹲下身,左手拢住一把苦菜,右手握铲,把铲尖探进苦菜根部的松土里,轻轻往上一撬,一棵完好的苦菜就被挖出来了。我嫌用铲子麻烦,就伸手去扯,有时候用力过猛,直接摔个屁股墩,弄得满身都是草渣和泥,那狼狈样惹得母亲大笑不止。
母亲总是每隔几步才选几棵苦菜下铲,她说:“苦菜是靠泥里的根串着长的,同一片地挖起太多,这地就断了香火,来年就没得挖了。”看似粗糙的话里,却藏着乡下人最朴实的生活哲学。在土地上讨生活,就得像挖苦菜一样,不可过度索取,要留几分厚道给土地,生命才能得以延续,生活才能有盼头。
每回挖不了一会,竹篮里就堆满了绿油油、根部带着泥的苦菜。手握过苦菜叶,沾上了那股独特的清苦味儿,久洗不去。
苦菜的苦跟苦瓜的苦不同。苦瓜的苦是“直筒子”脾气,从入口时到最后咽下都铆足了劲,苦得执着,苦得彻头彻尾。苦菜没有这般霸道,它苦得随和,洗净了跟蒜泥、醋一拌,菜叶裹着醋汁在舌尖上打个转,苦味退了三分锋芒,却又不会完全失了踪影。嚼到最后,舌根子底下尚留着点苦底子,咂咂嘴,还能品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回甘。
苦菜吃法简单,最常见的即是凉拌。将苦菜洗净、焯水,沥干后切成段,拌上蒜泥、醋和盐,淋上香油即可端上餐桌。苦菜还可煮蛋花汤,菜叶在沸水里舒展,萦绕开淡淡的清苦味,苦菜的绿与蛋花的黄相映成趣,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。
《本草纲目》中提到,苦菜能清热解毒。幼时有一回嗓子疼,咳嗽不停,母亲就去地里挖了些苦菜回来,把根须洗净,掺上冰糖煮水给我喝。我喝下去后,嗓子就像被清凉的泉水滋润过一般,感觉舒服了很多。那时,村里的孩子们总喜欢在田埂上玩耍,若是被蚊虫叮了,便会随手掐下几片苦菜叶,放在掌心中揉搓出汁,往瘙痒处一抹,痒意全消。
“采苦采苦,首阳之下。”千年前的采菜人早已作古,苦菜仍贴着地皮蓬勃生长,年复一年地开花、结籽。那些被留存下来的根须,在泥地里暗暗攒着劲儿,得到雨水的滋润,便冒出新绿。在清苦里藏入回甘,等懂它的人来尝。
(王同举)